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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汉中这片青绿如梦的土地养出些卓然超群的女子本是很自然的事情。但在我看来:汉中女子,却并非一个完全轻松、甜美的话题。
不止一次,陪同外地客人漫步汉中街头,常听其感叹:汉中女子生得柔媚,生得艳丽,让人驻足回眸的频率远胜它处。竟然连首都一家权威刊物的资深女编辑都如此认为。
的确,汉中女子天生丽质,玲珑的身姿,白哲的肤色,安静恬淡,柔媚可人;但不定一个手式、一句话语,又分明显出一个"野"来,先让人一愣,随后又感到这种真情与气韵的随意流露,恰又自然地证明着她自已。
在西安街头,汉中女子往往被人一眼认出。不完全是由于身姿、服装和语音;而是一种印象、一种尚未完全被现代文明侵染的原生气息,就像一群刚奔出山林的小牡鹿,怯生生的娇羞中又带着野性的胆大,无所顾忌的走动谈笑,完全无视都市女子的体面、冷静与矜持,只管鲜活生动地表现自己。
只要是三个以上的汉中女子,不管去多么显赫的地方参加体育比赛、文艺会演,或是学习假期归来,等不及放下行李,就又叽叽喳喳,用竹筷敲着饭盒,牵群结伙去吃凉皮,辣子要多,红油要旺,直吃得额头香汗津津,直吃得脸庞艳若桃花。因而人愈加称赞汉中女子的美丽与妩媚。
女子的姿色实在犹如男子的禀赋是与生俱来的一笔财富。
于是,主人和客人都经常地、不厌其烦地称赞汉中女子是古城汉中的宠物与精灵,是名地名城一道不朽的风景!
只是,这种称赞过于热烈,过于随意、总让人感到很不踏实,很不可靠;总觉得汉中女子这个题目好大,一时间总难以把握准确、叙说清楚。倒是有许多有关她们的思绪萦绕不去,汇聚拢来,苦涩沉重多于甜美轻松。
要认识汉中女子,首先得认识养育她们的这方水土。
人们不一定知道汉中,却注定知道与兵马俑相关的西安,知道区划我国南方与北方,长江流域与黄河流域的分界线秦岭。秦岭正好把西安与汉中隔开。
坐了汽车,离开西安,仅几个小时,翻越了秦岭主脊,便算进入陕南,进入了汉中盆地边沿,于是就能看见险峻的山崖、幽深的涧谷,滴翠的山林与鸣溅着的溪水,还有漫坡的野花、野草与拖着长尾的美丽的野鸡;绿云般的树丛有炊烟飘起,隐匿着一个村落或仅是一户人家。
再往前时,溪流汇聚成河谷,山坡上出现修长的翠竹与浓绿的棕榈,有些南方景象了,汽车猛地一巅,长出口气似的,一下驶进平地,惊醒的旅客隔窗看时:大山尽皆退去,无垠的绿野涌向天边,发亮的汉水如玉带般蜿蜒,两岸水渠纵横、田禾竞长、桶林火红,自鹭翻飞,密布的烟村不时有穿红着绿的村姑出没,一派安详。
"啧啧,这就是汉中么!"陌生旅客赞叹。
这就是汉中,但不完全是汉中。除了秦岭南麓怀抱以及眼前这片宽约20公里,长达百多公里的中心平原,还需再往南去,跨越汉水,进入秀丽的大巴山,同样以巴山主脊为界,翻越过去就进入四川,而这边还有属于汉中的广袤的山地与密密的丛林。
这样我们才明白,汉中是秦岭与大巴山环围之中,由汉水滋润积淀的一块狭长盆地。就大范围来讲,还包容着秦巴大山怀抱中的许多山岭与河流,包容着11个县区及360多万人口,可与欧州的阿尔巴尼亚相比。
我们还清楚了:汉中虽属陕西,被划进大西北的版土,其实已在秦岭以南,水流皆归汇长江,进入了南方,但又不是地道的南方。因而气候、植被、物产、民居、风俗、人情都由于南北交汇而显得独特、颇似湖南的湘西。有修竹茂林,溪流渡船;有狭长镇街,茶馆竹椅;再是吊脚楼屋,熏鱼腊肉;正是由于这些与八百里秦川、黄土高原迥然不同的物候风貌,使得汉中对省城人从心理和地理来讲都有点像遥远的山那边人家。
事实是汉中在历史上曾属于一个独立的古褒国,也就是美女褒姒的故乡。至今尚有一条褒水蜿蜒于陕南的青山秀峰之间。那么,在这样一片灵山秀水,柔风嫩雨中生长起来的女子,就注定不会有北方平原女子的开朗、奔放、张扬又稍稍带来的粗粝;也不同于真正南方江浙吴越女子的纤丽、闺秀以及难免的娇情;汉中女子更多的是与家乡山水共具的一种自然与和谐,一种极为可贵的原生之美:毛竹一般婀娜的身材,明月一般清丽的脸庞,最绝的是清泉一样的眸子,黑白分明,水汪汪的,无一丝尘埃,无一丝杂染,与青青的山峦,绿绿的丛林保持着一种和谐,一种大自然赋予的清纯与洁净。在这样的女孩身上,看不见任何矫揉造作的东西,也没有丝毫轻佻卖弄的意味,有的只是天造地化的清纯、柔和与甜美。一个真正由大自然塑造出来的精灵!
应该相信,当初使周幽王乱了方寸的褒姒正是这样一位汉中女子。一登上历史舞台便出手不凡,几乎改变了一个王朝的命运,改写了中国的历史。
有说法认为褒姒"一笑倾国"是为报亡国亡家之恨,我却宁可相信是性格使然。因为陕南清纯的环境养育不出都市女子的狡黠和强悍,也绝无宫廷女子的种种城府。在褒姒眼中,周幽王的皇宫再辉煌也无法与雄伟的秦岭相比,有什么好笑呢?宁可缄默。只有烽火引来的车马鲜亮,刀戈并举的诸侯乱糟糟的跑来跑去,她觉得好玩,才发出天真的笑声!
我们得承认:汉中封闭的地域使汉中女子不能接触更广阔的天地,由于长久孤独而易痴情,易轻信,易执著,易对外部世界加倍向往,但有机会便如出山之溪水,一往无前,极少考虑目的及后果,这样又往往易受伤害。
比如戚姬,继褒姒之后另一位天姿国色的汉中女子。当年,刘邦从汉中出发与项羽争夺天下,明知项羽兵势浩大,凶吉难料。戚姬仍义无反顾跟定刘邦。大战70次,小战40次,刘邦屡战屡败,几乎丧命,戚姬毫不动摇,一直在军中陪同刘邦出生入死,直到垓下一战取胜,深得刘邦宠爱。但刘邦死后,这位只知相夫教子的汉中女子根本不是刘邦大老婆吕后的对手,不但儿子被害死,她也被砍掉手脚,割掉耳朵,剜去眼睛,弄成哑巴,残害为非人非兽的"人彘"置于厕所,供人侮辱,命运相当悲惨。汉中洋县至今有戚氏村、戚氏墓、戚氏中学,表达着故乡对戚姬的怀念与同情。
当然,也有外出后建功立业的汉中女子。比如本世纪30年代,出生子汉中西乡的女子刘力邦,随父亲去天津求学,接触马列,投身革命,数次入狱而坚贞不屈。建国初期即任北京三区团委书记,是著名作家王蒙的顶头上司,王蒙所写第一篇通讯即交刘力邦审阅。1993年刘力邦以七旬高龄离世,国务委员彭佩云等亲往吊唁,备极哀荣。
再如汉中师范女学生刘彩凤,抗战时期,奔赴延安,在抗大学习后,曾在林伯渠手下任秘书,后被派回故乡从事地下工作,不幸被捕,宁死不屈,竟被残忍地活埋,年仪21岁。21岁的女子,正是美丽动人收获爱情的时节。遍读与刘彩凤有关史料,却只发现一处与情感有关。是在延安,一伙年轻人去首长家玩,后来写出《上海的早晨》的周而复也在座。
谈笑间,首长夫人问刘彩凤:"打不打游击?"
当年延安男女都一腔热血,投身革命。于是把男女之间临时性跟谁好一下,戏称"打游击",刘彩风当时羞红脸面,连连摇头。
另一则史料提到,一次延安集会,毛泽东乘当时惟一的小轿车到场。江青也从轿车里出来,大模大样,东张西望。刘彩风忿然说:"也不怕难为情!"足可见这汉中女子的率真!
从后来刘彩凤接受派遣,只身回乡的经历看,确实没有涉足爱情。她被捕后,遭受严刑,曾有一次生还机会:即答应做县长姨太太便可出狱。这被理想信仰燃烧的女子断然拒绝,宁可让美丽的肉体被活活埋葬于冰冷的泥土。为汉中女子塑造了一尊刚烈的雕像!
在漫长的岁月中,绝大多数人并没有参加改朝换代、辅国封疆等轰轰烈烈的伟大事业。尤其宋、元之后,政权北移,古都西安尚被冷落,何况汉中少了许多战乱流离,大起大落;同时也就缺了一茬茬钟鸣鼎食、将相王公之家带给女性那种富贵之气与大家风范。汉中人尤其女性对社会变革与政治斗争由于陌生而畏怯,宁可去过风平浪静的寻常日子。
幸而早年汉水航运畅通,秋水大时汉口的机帆船常结队而来;加之穿越秦巴大山勾连中原与大西南的几条古道,给沿线不少人家以开馆设店、投身商业的锻炼。尽管由于货物临时聚散,商客暮宿朝行,没有形成鸿商巨贾。但很多人家由于女性的介入,由于她们天生好客和对商品的敏感、少羞怯、多明快,当然也不乏精明与小狡猾,加之灵巧与轻盈,柔媚与和气,投入本钱不大,很少失算,收入稳妥,不但使自己能过殷实安稳的日子,也给水运与古道经历的城镇带来相当繁荣。前几年拍摄《栈道》见到过不少延绵几华里的镇街,号称"不夜城"几乎无家不商,灯火彻夜不熄。
拍摄那些古道镇街,常有当年的女老板、女掌柜争相叙述当年情景,从她们犹存的风韵不难窥其年轻时的风采。
不过,秦岭与大巴山还是过于广袤了。因而绝大部分人家仍远离尘嚣。贫瘠的山地,孤寂的岁月熄灭了多少年轻女子的多情与热烈。命运对她们太不公正,仿佛来到这个世界便注定要承受打击与厄运!
大山深处,生计艰辛,男人出山伐木、割竹、狩猎、采漆,常有遇险致残事情发生。男人瘫在床上,顶梁柱顿时倒塌。女人注定也落泪悲伤,也呼天抢地抱怨命运,完了撩起衣襟擦干是,胸脯仍抽泣着赶紧为男人治伤,为一家生计奔波,实在过不下去,也只有牺牲自己再招个强壮男人上门,来支撑这个行将倒塌的家庭。
此谓"招夫养夫",人虽不见笑,但在两个男人间周旋,把老人送终,把孩子养大,其间全凭女人聪明,忍辱负重,把一生的义务与责任进行到底。
这让人叹息的事情并非遥远。阶级斗争年月,邻村一位青年蒙冤入狱。他的妻子,一个腼腆秀丽的山区:女子,平日见人低头一笑,如此纤弱,如何承受沉重的一击?岂料,一夜间竞突然变得坚强,别人收工后在烈日下再拔一筐猪菜,夜间才打米磨面,缝补一家衣衫;甚尔,为了一双儿女两位老人,春荒粮不受刁难,工分不被克扣,默默承受了恶棍式的队长长期霸占,就连开一张看望丈夫的介绍信,也得接受会计的调戏!茹苦忍受,整整8年,直到把一个完整的家庭交给丈夫。
再是运动当中,亲眼目睹那些识字不多的乡村女子在森严的批斗会上,奋不顾身扑上去保护自己挨打的丈夫,不惜引来如林的拳头和震耳的呐喊,坦然和丈夫站立一起共同挨斗,共同被罚干脏活苦活
这些往事,不仅当时使人震撼,至今想起仍不平静。因为我怀疑自己有这样的贯气,会为脸面、后果、顾虑重重,也许这样干事稳妥,但注定丢失的是一种骨气,一种精神,一种对亲人的直接支撑。所以,至今回到村里,看见当年那些刚烈妇女,看着她们横添的皱纹,飞霜的双鬓,内心仍深含敬意。
的确,不少汉中女子,外表纤弱,内心刚毅,遇惊不乱,遇事果敢,也尊人伦,也守古训,甚尔目光比男子更显长远。
一位政界朋友,"四清"时父亲遭斗,房产被收,妻子带着头高头低一群儿女,当下没了住处。偏他这时又被贬往偏远山区,真正凄风加苦雨,一气之下,索性回乡务农。
行将改变一家命运的关键时刻,妻子冷静下来,规劝丈夫仍回单位,自己则带儿女暂居娘家,硬是把只搁浅的破船撑上了航线。
日后丈夫恰因受苦,体察民情,扎实肯干,政绩显著,县长也当了,专员也当了,官高位显,身居要津。这位乡村妻子进城,闲不住,找一份清扫市场的工作。每日清晨,整个城市仍在酣睡,她已开始工作,内心如在乡间种田、喂鸡一样平静。真正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乡间许多妇女,并无多少文化,讲不出深刻道理,生活经验却告诉我们:认真做人,清白做事,荣华富贵皆过眼云烟。
每遇丈夫升迁,儿女远行,一家人欢天喜地,惟她仍在灶间忙碌,不定突跳的眼神掠过一丝预感,于是委婉提醒丈夫,告诫儿女,无形中免去多少隐患!
曾见仅小学毕业的村姑,把左邻右舍,公婆姑嫂关系处理得滴水不漏,恰到好处,并非没有矛盾,关键善良聪慧,掂得住轻重,顾得全大局,凡事宁可委屈自己。即便暴躁的男人一巴掌打来,脸上鼓起青伤红印,照样遮掩过去.,炒菜待客,把事情先撑下来,完了或轻言细语,或教训数落,直羞愧得男人低下头去,再也举不起拳头。这类乡村女子的器局、见识及气度真正如《红楼梦》中所言:"世事洞察为学问,人情练达皆文章。"
逆反心理,人皆有之。汉中盆地相对封闭,使得汉中女子易生梦幻、富于联想,最具性灵,恰恰合乎她们日常从事的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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