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第一网

搜索
更多
猜你喜欢
查看: 1460|回复: 2

[文学] 三条腿的狗(短篇获奖作品)

[复制链接]
a
0 0
  @ME: 
发表于 2012-6-6 12:33:4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

      村长家的母狗下了一条三条腿的狗。母狗往年一窝要下七八只狗仔,这回偏偏只生下一只,且又是三条腿,村长女人觉得不是好兆头,要把这只狗扔进茅坑,驼背叔从房背后转过来,大概惺惺相惜,他说,好歹是一条命,何况人家母狗积极响应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属于独生子女,还是留下吧。女人终归心软,说,要么你抓回去喂?驼背叔说那没问题,剩菜剩饭就够它吃了。问题是狗仔才落地,眼睛都没睁,只怕喂不活。女人说这好办,你把母狗也牵去,等狗仔过了百天,你再把母狗牵回来。驼背叔几乎没加思索就应承了。

    假如不是粉粉从城里回来死活不愿意,驼背叔就把这母子俩收留了。粉粉当时上高三,比我高一个年级。她和那只母狗是有感情的,坚决不让驼背叔把那可怜的娘俩带走。驼背叔有些为难,说,粉粉,我看这三条腿的狗娃可怜,是想救一条命哩。于是把粉粉妈试图将狗娃扔进茅坑的事情复述一遍,粉粉柳眉倒竖,要找她妈理论。驼背叔晓得粉粉火暴脾气,怕无端地出了是非,赶紧做和事佬。村长女人端着一簸箕萝卜干出来,白了驼背叔一眼,驼背叔多了几分尴尬,两手搓着坐在碾子上。粉粉不依,责问她妈为啥要把那只三条腿的狗淹死。村长女人说那只狗生下就三条腿,是个怪胎,养着不吉利。粉粉说正因为它先天残疾,我们更应该关心它爱护它。驼背叔挺有文化地搭话说,那都是环境污染造成的,庄稼施了化肥,收的粮食被化肥污染了,狗吃了被污染的粮食,产生了什么基因的变异,下得娃就成了三条腿。村长女人没好气地说,这就怪了,你妈生你的那时候地里还没施过化肥,咋就生了你这么个驼背?驼背叔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高高隆起的驼背,哑口无言。粉粉喊了声妈,说,你这人咋这么趋狭,拿驼背叔的生理缺陷开玩笑?

    这天晚上村办公室门前举行晚会,我就在下午去喊粉粉提前去占位子,也正是我的出现,结束了他们三人的争吵。当时的粉粉妈对我超乎寻常地热情,招呼我进屋吃柿饼,却把驼背叔晾在一旁。粉粉要给驼背叔泡茶,驼背数借坡下驴,说还要回去喂羊,讪讪着回家了。

                           二

    晚会是村上组织的,主题是计划生育。等我和粉粉来到大院坝,这里早已是人山人海。人群里钻出耳锅子,将我拽到一边,挤眉弄眼地问,咋?挂上了?我面红耳赤,反问道,啥挂上了?耳锅子一脸坏笑,说,都要成人家女婿了,还给兄弟装聋卖哑。我一锤砸过去,说,我让你胡嚼牙巴骨。耳锅子揉着膀子,裂着嘴说,虎子,我算是看透了,你狗日的和毛毛一样,重色轻友。

    不知何时粉粉站在我身后,拧着耳锅子的的大耳朵,说,我看你还胡说不?耳锅子喊着粉粉姐,不住地求饶。这时候毛毛披着风衣叼着烟卷挤过来,说,咋?两口子欺负人家耳锅子?粉粉说,毛毛,没你的事情,你少掺和。毛毛说,怪了,粉粉,你爸可把你许给我的,你咋胳膊肘朝外?粉粉说了声放狗屁......终究是女孩家,脸上绯红一片。

   人群里村长女人大声喊“粉粉,粉粉”,粉粉转身走了,耳锅子笑着说,狗日的村长,一根骨头哄了两条狗。我说,耳锅子,你才是狗。毛毛扔过来一支哈德门,摸出打火机,当啷一声给我点燃,说,虎子,我不跟你争,我生来就不是大沟人,迟早要离开这鬼地方。粉粉心高着呢,你抓紧点,别让煮熟的鸭子飞了。耳锅子说,毛毛,你净捡现成话说,谁不晓得你号下了老魏家的幺女,你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毛毛吐出一串烟圈儿,不无得意地说,那是,感觉很奇妙。耳锅子拽着毛毛到皂角树下,问怎么个奇妙法?我忍不住跟上去,只见毛毛两手比画着说,那两个白蒸馍,又大又软和。耳锅子问,你摸过?毛毛说,何止是摸过,前天晚上,我们还......

    我怀疑毛毛在吹牛。但毛毛说得绘声绘色,不由地让人产生无限遐想。幺女很丰满,却生着小蛮腰,村长女人说幺女是旺夫益子相。驼背叔会看麻衣相,他说幺女生着一双桃花眼,且命犯咸池,哪个男人粘上她是要招灾惹货的。我不懂啥叫桃花咸池,但我知道幺女漂亮性感。这些话传来传去就传到幺女妈的耳朵里,女人手叉腰间将驼背叔堵在皂角树下一顿臭骂。

    毛毛不用追幺女,幺女像狗皮膏药一样整天粘着毛毛。听毛毛不无艺术加工地吹嘘,让我想起在城里录像厅看过的黄色录像,我两腿间顿时升腾起一股火焰,感觉裤子下面似乎打起一把伞。我认为我很下流,仍然忍不住问毛毛,你真和幺女干那事了?毛毛托大,说,你小娃家,别问了。等你改天和粉粉上了床,粉粉自然会教你。我不由地瞅着远处人堆里的粉粉,粉粉似乎和她妈低声说着什么。我就问毛毛还有烟没?毛毛让耳锅子发烟,耳锅子十分豪爽地摸出半盒红塔山,说烟大大地有,让毛毛继续谝和幺女上床的事。

    毛毛点了烟,将一坨浓鼻涕擤出来,问我有没有卫生纸。我摸了摸衣兜,摸出一张揉得绉巴巴的试卷。毛毛也不嫌弃,边擦边说,幺女啥都好,就是下身没毛,可能是白虎星变的。耳锅子说,那怕啥,你叫毛毛,你的毛多,分一点给她不就行了......

    正谝着,一辆切洛基呼啸着停在院坝,我就知道是王普通来了。王普通是我们镇子最高行政长官,只要看见他那辆切洛基,我就知道晚会即将开始。王普通偕同几个镇上干部在主席台就坐,支书和村长把两张笑脸递过去。人群一阵骚动,村长对着麦克风噗噗地吹了两声,然后开始报幕:打狗(大沟)大队,计划生育专题晚会现在开始.....我看见王普通皱着眉头,显然他对村长如此蹩脚的普通话不太满意。村长是从大集体的生产队过度来的,一直沿用着大沟队的口头禅,在角色的转换过程中他还未能完全适应。我们对于这样开场白早已司空见惯,几个坐在主席台上的镇干部还是忍不住发笑。

    压轴戏照例是支书儿子豁豁和村文书的女儿梅香合作的快板《只生一个好》。豁豁天生兔唇,以此得名。他爹带他去县医院补了,豁豁的绰号依然流传了下来。豁豁去年就准备去当兵,体检都过了,后来有人举报说他在省城打工时偷过人家的电缆线,被公安局处理过,于是在政审时卡了壳。豁豁没能当上兵,他爹极力周旋给他在镇林业站谋了一份护林员的差事,这让他自我感觉良好,他认为自己已经当了国家干部,于是他拼命地追梅香。梅香没说愿意,也没说不愿意,也就那么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地拖着。

    豁豁和梅香表演的快板的确不怎么样。梅香这天晚上化了很浓的妆,毛毛说梅香不如不化妆,化妆之后的梅香咋看都像梅超风。耳锅子不言传——我知道他暗恋着梅香。

    村长请王普通表演一个节目,王普通一番扭捏之后拿起话筒唱了他的经典曲目《北国之春》。说实话,王普通唱得挺不错,假如只听声音,是有几分蒋大为的味道。耳锅子听着却不顺耳,撺掇毛毛上台唱一曲。毛毛不屑地说要唱就在城里的卡拉ok唱,在这唱个啥?这里的大喇叭嘶啦嘶啦地怪叫,发挥不出我的真实水平。

     我还是想听毛毛唱歌,主要目的是让他压一压王普通的气焰。听支书讲,这个王普通是上级派下来挂职的,行话叫“镀金”,作为后备干部,下一步是副县长人选。我就有些不服气,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凭啥他年纪轻轻就能当官?就为他会说普通话?

    人群里有一双眼睛射过来,凭直觉我感到应该是幺女。耳锅子指了直斜对面,说,毛毛,好歹你也在幺女面前露一手,别天桥的把式光说不练。毛毛终究经不住激将,挤到主席台前给村长表述了他要表演节目的意愿。村长尚在犹豫,支书拍板应允。于是毛毛在伴奏带上选歌,拿起话筒唱了起来:我相信婴儿的眼睛,我不信,说谎的心。我相信天边的流云,我不信,生生死死的约定......

    耳锅子一脸茫然,问我,毛毛都唱些啥?我说,你娃太没文化,这是流行歌曲,懂吗?流行歌曲!土驴!耳锅子恍然大悟:喔,我当这狗日的只会唱小虎队......

    这是初春的晚上,天黑得早。掌灯时分,已感到丝丝寒意。毛毛讲述的关于他和幺女之间的风流韵事于我而言已难已御寒,我使劲裹着二舅送给我的这件旧羽绒服,眼光从人缝里里穿过去,看见粉粉那双水灵灵的眼睛似乎也从人堆里飘来。

                           三

    晚会结束第二天是周末,我骑自行车去学校,后坐上照例载着粉粉。一路上我仔细回忆着毛毛讲述的故事。粉粉说,你以后别跟毛毛混,小心那家伙把你带坏了。我假装没听见,我知道毛毛是知识青年的种,所以他拥有潇洒的外表和近似许文强的气质。按道理这对于情窦初开的女孩而言是具有杀伤力的,粉粉偏偏不喜欢他,说他油头粉面,像个花花公子。我故意将车骑得飞快,粉粉使劲搂着我的腰杆,近乎夸张地尖叫,这另我感到一丝快意。

    这种日子没持续多久。我和粉粉并没在一所学校上学,她是交了借读费的,因此她在三中上学,而我所在的四中居然没有高三年级,这就意味着我在高二就要毕业,我的学生生涯亦即将结束。时至今日我也没弄明白是谁给了学校权力轻易地剥夺了我们高考的权利,同时扼杀了我鲤鱼跃龙门的梦想。

    班主任像发公粮本一样给我们班所有学生发了一本红皮的高中毕业证,然后进行简短地毕业典礼。女生们嚎啕大哭,我估计她们是怕就这样离开学校之后马上嫁为人妇,抑或没机会踏进大学校门使她们多少有些不甘心。留言册上不乏豪言壮语,其中就有人写“脑壳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这让我想起了电影里横刀赴死的草莽英雄,大有“我自横刀向天笑”的气势。

    我没这分豁达,我心有不甘。收拾了被褥我转身看了看曾经留下许多梦想的学校,我的心要碎了。

    回到家里,母亲早已知道这一切,从她无助地眼神里我看见了绝望。我找到二舅,让他帮忙联系学校,我说,我要复读,我不想在农村待一辈子。二舅叹了口气,说,毕业了就算了,就算你能参加高考,考上又如何?你爸去世早,家里一屁股两肋巴的帐,能供你上高中就已经不错了,难道还能供你上大学?

    我无言。为供我上学,家里已卖了耕牛,哥哥为此打着光棍,我还能说什么?“你就认命吧!”二舅很无奈。不认命又如何?我曾和同学讨论过现代教育体系,我将大学录取制度戏称为“现代科举”,没想到最终我连参加高考的资格都没有,我不知这是对我的讽刺还是对现代高考制度的讽刺。二舅说,别说你没参加高考,有多少考上大学的学生因为家里穷而上不起学,他们又能怎样?捡个石头打天去?

    是啊,我能怎样?我的确不能怎样。我找到毛毛,让他到镇上给远在上海的亲戚打电话,我说,我想去打工。毛毛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说,你马上要当村长女婿了,你去打工?你舍得粉粉?我说,你就别涮我了,说正事。毛毛说,去当兵吧,想办法买个城市户口,在部队弄张安置卡,转业后安排工作。我说,没路子,难度大,何况买户口要几千块钱,我到哪找钱去?毛毛说,钱不是问题,耳锅子手上有钱,咱去借一点。

    我相信毛毛没骗我。耳锅子抽红塔山喝泸州老窖,肯定是个有钱的主儿。我们在下庄头豁豁家找到耳锅子,耳锅子正和豁豁商量着什么。见了我们,豁豁摁下话头,打了半斤苞谷酒说请我们喝酒。毛毛开门见山,让耳锅子帮忙周转点钱用。耳锅子一听说借钱,立马开始诉苦,说最近贩牛折了本,这不正和豁豁想办法挪腾点钱。毛毛盯豁豁,豁豁说,梅香她妈要六千块钱的彩礼钱,我正为这事发愁着哩。毛毛说,平时你们一个个人五人六,关键时候毬都不顶。你豁豁没钱,你老子有啊,问你老子要。豁豁满面愁容,说,我老子一年就挣三两千块钱,那点钱招待镇上那帮狼娃子都不够,他哪有钱给我?毛毛说,你少嚼毬,你爸一年出去搜刮民脂民膏至少得有几万块,你还给我叫穷?今天我把话撂在这儿,三天之内给我搞两千块钱,要不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知道毛毛不是吹牛。毛毛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前年就为收农业税的事情和镇干部干过仗,据说当时他拍了人家一砖头。我还是有点胆怯,毕竟都是一起长大的兄弟,为借钱翻脸似乎不值当。果然,耳锅子就不服,说,毛毛,你要抢钱你出去抢,到县城里去练。在自家弟兄面前耍光棍算啥本事?毛毛说,你说啥?你说我抢钱?老子今天还就要抢了,权当是杀富济贫。

    我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如此地步,赶紧劝毛毛熄火。毛毛抬手给了耳锅子一拳,耳锅子一个趔趄从板凳上翻下来。豁豁骂了声“你狗日的知识青年的野种,你欺人太甚”,抡起板凳砸过去,毛毛顿时像麻袋一样软软地倒下。

     我背起毛毛,血顺着我的肩膀滴答滴答地流。豁豁找来一条毛巾扎在毛毛头上,耳锅子则忙着推自行车,问,毛毛你能坐车吗你能坐车吗?毛毛不出声。我的心砰砰直跳,我说,耳锅子你眼睛让毬毛塞住了,你看毛毛能坐自行车吗?赶快找架子车!

     耳锅子在架子车上铺上苞谷杆,我坐上车,怀里抱着毛毛,豁豁驾辕,飞也似地直奔河川道。毛毛的血依然从毛巾里渗出,我说,毛毛你别死,你千万别死,你死了幺女就得守寡了。毛毛似乎听见了,喉咙里咕嘎咕嘎地响。

    梅香攥着一把蒜苗站在路边,脸上尽是惊讶。耳锅子对她说毛毛喝醉酒骑自行车摔了一跤,得送到镇卫生院包扎包扎。梅香拽着耳锅子的衣角,两人低声说着什么。豁豁等得不耐烦,说救人要紧,有啥话回来再说。我估计豁豁是吃醋了。

                           四

    我们原本是要把毛毛送到镇卫生院的,幸亏在半路上碰见了王普通,他亲自开车将我们几个人送到县医院。我替毛毛感谢王普通,假如不是他的帮助,毛毛可能永远不会醒来,这让我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毛毛脑门上缝了七针,像一条蜈蚣爬在在那儿。那个风流倜傥的许文强小马哥不见了,代之而来的是沉默寡言目光呆滞的毛毛。每隔几天幺女就要给毛毛炖一钢筋锅鸡汤,根据她暧昧且充满柔情的目光,我不再怀疑毛毛曾经谝过的关于他与幺女之间的风流韵事——或许这就是爱情,我想。粉粉呢?她快参加高考了吧,她是否还牵挂我?

    这年农历五月的最后一个周末我见到了粉粉。粉粉穿着一件藕粉色的连衣裙,高窕的身材和凹突有致的躯体以及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体香,这一切都足以另我想入非非。我尽量掩饰内心的自卑,问她什么时候高考?准备报一本还是二本?有没有把握?粉粉春风满面,她说她考大学是手到擒来,因为有人帮她争取到了定向委培的指标。我傻眼了,在此之前我几乎不知道还有“定向委培”这样奇怪的名词。为了掩饰我的孤陋寡闻,我将粉粉家那条三条腿的狗抱在怀里,望着一脸茫然的狗说,你真行,将来是大学生,我们村有史以来唯一的大学生,有前途。粉粉不在意我的调侃,她蹲下身摩挲着狗的脑袋,亲昵地喊着“花花”,花花使劲从我怀里挣脱开来,舔着粉粉那鲜红的脚趾。粉粉咯咯地笑起来。我的眼神从粉粉的裙领钻进去,看见了她那白生生的乳沟,这又让我心潮澎湃了一回。

    粉粉笑过之后恢复了平静,微微叹息一声,悠悠地说,你不懂,这年代,要想成功是必须得付出代价的。我不明白粉粉为何会有这番感慨,我想安慰或开导她,至少应该让她高兴,因为我觉得我和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如两列不同轨道行驶的火车。

    粉粉第二天就返回学校,按她的话说,她要做最后的冲刺。我希望她能冲出去,冲出这个范囿着我们青春和梦想的村庄。同时,一丝莫名地惆怅涌上心头,难道我和粉粉之间若有若无的初恋就这样无疾而终?

    当我的爱情故事几近尾声时,豁豁和梅香的婚事却在跌跌撞撞中摆上了议事日程。这缘于镇上计生干部的火眼金睛。他们在下乡时看见梅香走路姿势不对,就认定梅香有未婚先孕的嫌疑。名义上说,梅香毕竟还是姑娘家,镇干部为防患于未然,采取曲线救国的方式,请村干部从侧面调查。他们说梅香“胸高腹大眉毛稀,走路就像扇簸箕”,肯定有三四个月的身孕。支书说镇上那些干部眼睛里带着x光,估计这事情八九不离十。也是他活该找孱,找到梅香妈,绕来饶去说出他的担忧,被梅香妈一顿臭骂。

    支书回家后问豁豁是否和梅香做过那事,豁豁矢口否认。支书给儿子做工作,说梅香是七仙女的妹子——她就不是凡人,只怕是庙小容不下大佛爷,让豁豁打消了那个念头,改天找一个老实本分的女子成家过日子。豁豁铁了心,说,你要不同意我和梅香的事,我就出门打工,永远不回来。

    支书只有这一个儿子,指望豁豁将来养老送终,惟有应承下来。照规矩,豁豁给介绍人驼背叔买了一双皮鞋。驼背叔提着烟酒糖茶四色礼来到梅香家探听口气,没想到梅香不再扭捏,大大方方地同意了这门亲事,双方商定六月十六举行订婚仪式。

                         五

    得到准确消息,支书和梅香妈展开角力,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彩礼由原来的六千降为四千八。按梅香妈的说法,订婚要花两三千,还有一千多将来梅香过门时是要装在箱子里做压箱钱陪嫁到婆家的,因此支书家一点也不吃亏。

    那几天豁豁上庄蹿下庄到处吹嘘,说他有个台湾亲戚要给他寄美圆过来,改天订婚时他给大家发美圆,十圆的票子,嘎嘎响。我找到毛毛,把豁豁即将订婚的消息告诉他。毛毛在床上睡觉,慵懒地翻了个身,说,他娃,瞎子点灯,白费蜡。我给毛毛发了一支哈德门,毛毛摆摆手,说,戒了。我说,你能把烟戒了,我把饭借了。毛毛说,那你完了,以后别吃饭了。

    毛毛的枕头边放着一封信,我拿起来一看,是上海来的。能看吗?我问。毛毛说,我们是兄弟,没啥不能看的。

    我粗略地看了信,才知道这封信是毛毛他爸从上海寄过来的,大意是说这么多年亏欠毛毛太多,请毛毛原谅,并希望毛毛远赴上海,父子团聚。

    你准备去上海?我问。毛毛摇摇头,说,我不走,我要看看这地方的人咋样对付我这知识青年的种。我说,你犯不着大沟人治气,这些人没文化。毛毛说,即便我不跟这里的人治气,我也不去上海。我凭啥听他的,当年他把我和我妈撂在这穷山沟里,自己回大上海逍遥自在。现在老了,想儿子了,写一封信就让我回去,我又不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我说,即便你不替你自己着想,你也替你妈想想。她独自一人把你养活大,容易吗?她有资格接受你爸的补偿,无论是精神还是经济层面的。毛毛笑笑,说,你呀,太天真。你以为老家伙是大款?我给你说,他在上海是下岗工人,靠吃低保过日子,他拿什么来补偿?就算他想补偿这么多年亏欠我们的,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说,就不管他有钱没钱,毕竟你们父子能够团聚,终归是好事情。你看我,我爸去世早,我就想喊一声爸,也没人答应。毛毛摇摇头,说,那不一样,你爸在你心里活着,因为他尽了所有父亲该尽的责任。我爸在上海活着,在我心里他早已经死了。

    毛毛跟我谈了大半夜,最终我也没能说服他去上海和他父亲团聚。他那不负责任的父亲早已让他心如死水,我还能说什么呢?

    和大沟村许多村民一样,我也翘首期待豁豁订婚,大致是因为豁豁许下的美圆,而最终我们也没能见到美圆长什么样。梅香在订婚前的一个礼拜问家里要了两千块钱,说是要进城置办衣服鞋袜香水化妆品,然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如同人间蒸发。和梅香一起消失的还有耳锅子,有人看见他们俩手牵着手走在大街上,很亲密的样子。

    豁豁去梅香家兴师问罪,支书跟在后面,逢人便说“这不是钱的问题,我丢不起那人,我丢不起那人呀!”梅香妈慌了神,哭哭啼啼到派出所报案,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如何得给支书家有个交代。

    这让我想起了毛毛说过的话。毛毛毕竟是知识青年的种,有先见之明。

                          六

    村长家的老母狗无缘无故地死了。起初粉粉妈一口咬定村长在外面得罪了人,被人下了毒,发誓要找出凶手。驼背叔仔细研究后认为那只三条腿的花花和老母狗在一个食盆子里吃饭,假如有人下毒母女俩应该同时中毒,花花不可能幸免。粉粉妈将信将疑,说,既然没人下毒,难道它真老死了?驼背叔说这有啥稀奇,生老病死是自然法则,只要是有生命的东西都逃脱不了这个轮回。

    我认为驼背叔说得很有道理,他说出了只有哲学家才能说出的话。这天晚上驼背叔吹着笛子,好象是《天净沙》的调子,悲凉怆绝。驼背叔没有机会站在更大的舞台上,假如给他机会,他很有可能成为音乐家,我想。

    失去了母亲的花花并没有太多悲伤,它整日里在庄子里游荡,寻找一切能填饱肚子的东西。毛毛喜欢花花,时常泡方便面喂它,这让三条腿的花花和毛毛成了朋友,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们几乎形影不离。毛毛喝烂酒,吐出的污秽被花花清理,花花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一幅醉酒模样。

    粉粉回来了。她是坐着王普通的切洛基回来的。王普通带来了大包小包一堆礼品,粉粉妈笑开了花。我借口找村长有事,来到粉粉家,问村长在不在,粉粉妈不愿搭理我,开水也没给我倒一杯。

    王普通要去县上开会,开着车走了。我失望地来到庄头的皂角树下,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失望,或许我只是想见粉粉,想跟她见一面,聊几句,仅此而已。

    粉粉没让我失望。她来找我了。她先去了我家,我母亲说我出去了,她就来到皂角树下。她说,她被一所大学录取了,定向委培,是王普通帮的忙。我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说,祝贺你,你终于圆了大学梦。粉粉问,你会瞧不起我吗?我说,我瞧不起我自己。

    粉粉穿着那件藕粉色的连衣裙,胸前多了一串项链,珍珠的,在夕阳下熠熠生辉。我揣测那是王普通给她买的,或许是定情信物,我的心被刺痛了,几乎要滴出血来。粉粉捻着项链问,漂亮吗?我说,漂亮,红粉配佳人,绝配。粉粉肯定知道我的感受,她是故意刺激我敏感的神经,我想。我点燃一支烟,猛吸了一口,故作潇洒地吐出一串烟圈。你学会抽烟了?粉粉问。我说,早学会了,一天一包。粉粉说,你变了,你不在是那个有理想有抱负的陈二虎了。我说,我就是一农民,我从来就没啥远大理想,只要一天有三顿饭吃,我就满足了。我跟你不一样,你有后备县长做后盾,你有锦绣前程,我没法和你比。粉粉叹息一声,说,你是我最好的知己,我想你终究会理解我的。

    话说到这个地步,也就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什么恋爱不成做朋友,我还没达到那个境界。好在粉粉没有再刺激我,她说,以后能帮忙的地方她会尽量帮我,我说了声谢谢。

   

                           七

    毛毛说好要和我一起去当兵的,最终没能成行。整天和花花呆在一起的他拒绝与任何人接近,包括幺女和我。没人看见三条腿的花花和公狗交媾,它的肚子却莫名其妙地大了,有人说毛毛强奸了母狗花花,说得绘声绘色。

    毛毛的母亲找到我,说这村子里的人想杀了毛毛,让我陪毛毛去县城躲躲。我以为毛毛妈在说胡话,但我也不愿毛毛就此消沉下去。我推门进屋,屋子里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骚气。我喊了几声,没人言传,揭开被子,赫然发现毛毛光着身子抱着花花蜷缩在被窝里。我试图让他起床,花花忽然对我狂吠不止。我从门后找到一条扁担,准备将花花赶下床,毛毛圆睁怒目,把花花搂在怀里,说,你滚,你给我滚......

    离开毛毛家,我心想,完了,毛毛完了。我不再怀疑流言的真实性,毛毛的确完了。我想挽救他,可惜我不是救世主。大概半个月后,毛毛将他的生殖器放在砧板上,举起斧头生生地砍了下来。

    一年一次的征兵工作如期而至,这是我离开大沟村最后的机会了,我不愿放弃这次机会。和我一起前往镇上的还有几个所谓的适龄青年,其中就包括豁豁。

    体检尚未开始,竞争就已展开。一种流言很快包围了我,始作俑者是豁豁。他说我为了阻止他参加体检,偷偷拆除了他自行车的刹车皮,以便在下坡时刹车失灵,这样就会摔死他。这么大一顶帽子扣在我头上实在令我不安且愤懑,这就是说我有谋杀未遂的嫌疑。豁豁并没在我面前说这些话,传话者有艺术加工的可能,虽如此,我还是忍不住破口大骂:我日你妈,豁豁,你狗日的侮辱人格,将来生个娃儿没屁眼......

    最终我们都通过了体检。就有人给镇武装部干部送礼,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让我找二舅去想想办法。二舅说,粉粉她姑父在县武装部,让我去求粉粉帮忙。离开二舅家我买了一瓶二锅头,我学李太白,大声吟唱: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我没有五花马,也没有千金裘,我只能喝最廉价的二锅头,于是我醉得一塌糊涂。

    豁豁没能当上兵,还是以前的那点破事儿,有人举报他曾被公安局处理过。我因为没钱送礼拉关系,也被莫名其妙地刷了下来。后来有人对我说,豁豁记我的仇,说是我举报的,让我给人家赔礼道歉。我说,让他来找我,当面说清楚。豁豁最终也没来找我,他见了我就躲着走,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这年冬天出奇地冷,春节前后,有人看见毛毛死在河川地里,花花卧在他身边,嘴里含混不清地呜呜着,像在悲鸣,又像在歌唱。毛毛唱过的那首歌仿佛在河滩上回荡着:我相信,婴儿的眼睛,我不信,说谎的心。我相信,天边的流云,我不信,生生死死的约定......

    一个月后,三条腿的花花下了一窝狗仔,黑白相间,分外好看。村长亲自给毛毛平反:关于知识青年的后代——毛毛——强奸母狗的事情纯属造谣。

    我走了,开始四处漂泊浪迹天涯。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回去。
a
0 0
  @ME: 
发表于 2012-6-6 13:25:39 | 显示全部楼层
汉中房产信息网
语言不错,很有老赵写农村铁笔圣手的感觉。只是情节内容似乎是二三十前年前的事了,离现在远了些
a
0 0
  @ME: 
 楼主| 发表于 2013-3-21 21:01:09 | 显示全部楼层
使用 高级模式(可批量传图、插入视频等)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