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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 佛坪县文化馆宋小明散文作品《母亲的雕像》,荣获全国散文奖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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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7 09:53: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每当雕塑刀下复活了形象,盘桓在心路上的思绪如雾飘来,升腾上波涛涌动的脑海,记忆成一幅幅故乡山水的速写,折叠出厚重的思念,寄给夕阳下的母亲。

        从拿起雕塑刀的那一刻,我就在构思,构思着母亲的雕像。

       儿时,我的红风筝还没有飞上天空,父亲那放大的瞳孔,猝然间就挣断了我手中的丝线。母亲拉着我像风筝一样跌在地上,呆呆地望着熟睡般的父亲。我不知道生与死的界限。认为父亲累了睡一觉就会醒来,便这样对母亲说。母亲从痴呆中醒来,好美好美的眼睛挂着泪,如同带露的黑葡萄。她默默地注视着我,点点头,叫我去玩,别吵醒了父亲。可是,父亲再也没有醒来。母亲说,他太累太累了,让他久久地睡下去吧。我渐渐从亲戚的怜悯里,从母亲褪色的目光中,读着一本无字书。读呵读,怎么也读不懂。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我从门外那有力的脚步声里,从母亲紧搂着我的手臂上,突然读懂了无字书:母亲年轻,美丽地如同池塘里的白莲花。她是寡妇。我是没有父亲的孩子。于是,童年沉落进我那幼小的心底。那一夜,我在失眠中成熟了,成熟了一个小男子的希望。

        每天黎明,我从母亲疲惫的鼻息中拿起书包,轻轻扛起父亲留下的木犁,走向摇大我童年沃野的黑土地,犁着父亲没有犁完的希冀,播种母亲脸上那夭折了的微笑,耕耘能照亮母亲心的高梁般的太阳。黄昏,我揣着一条不能让母亲猜的迷,披一件晚霞,挎一书包疲劳回家。远远地,总能看见母亲站在门口,亭立如树,眼里飘出缠绵而急切的企盼,直到把我牵进门。这时,母亲疼爱的目光定格在我的脸上,纤细的手抚慰我温暖的感觉。然后,总要给我冲一颗卖钱的鸡蛋喝,常常,一碗鸡蛋汤推来推去,直到推得碗里滴进苦咸的泪水,母亲才小心翼翼地喝一小口,硬叫我把一碗蛋汤全喝下去……如今想起,我的眼泪就刷地流了下来。泪水打湿了我多少梦呵……哦,母亲!

       渐渐地,母亲从我拔节的身材上,从我掩饰的书包里,看出一份母亲的疑惑和不安。我极力用笑容包扎谜底。终究,母亲还是猜中了我咬紧牙关做成的谜语。

       那是一个轻雾织就的早晨,当我浮出汗水的河流,突然看见母亲泥塑在我面前。我慌乱不知所措,一任母亲露珠般的泪水浸湿我的沉默。许久,母亲从黑土地上抬起头,擦着擦不干的泪水,取掉我手里的锄头,拾起落在地头的书包,指着通向学校的小路,凝重地说了一句:“上学去,好好念书,大了成器!”从母亲的眼泪和凝重的话语里,我看到一颗母亲之心,像太阳,从黑土地上升起。我顺从地接过母亲递来的书包,连同她许多无言的嘱咐,一起挎在肩上,转身走向学校。走了好远,我转身望去,只见母亲弯小的身影在黑土地上晃动。啊,母亲正握着父亲用过的锄头,耕种着父亲没有种完的艰辛生活。

从此,我和母亲一道晨出,一块儿暮归。同一条曲曲弯弯的小路,复始着我和母亲清苦而欣慰的日月。在母亲日渐重了的足音中,从母亲日趋驼了的背影里,我不再因种地而迟到,不久就补上往日拉下的功课,很快成了被目光拥簇的寒家英才。母亲的脸上浮雕着久违了的笑容。

       不觉中,山绿了又黄黄了又绿,日月如水汩汩流淌。小学毕业,我考入一百多里以外的初中学校。开学那天,深沉的母爱使母亲执意送我。踏上即将告别的依恋的梦中小路,望着逝去了青春的憔悴母亲,想到此去几年,只能在有限的假期里伴随母亲了,多数时光母亲将独守寂寞的空屋……我不由地鼻酸眼湿,扭过头,又流下一串眼泪。母亲似乎很高兴,一脸的笑意,满眼的希冀,河水般的叮咛不断流进我涨潮的心湖。不敢远送了,我再三哀求,母亲才停步,静静地望着我,把我摄进眸子印在心底,然后,蹒跚地转回归路。

       我泪眼朦胧地拜别了母亲的身影和小路,走向伸往远方的阡陌道路。此后,我在转眼即逝的时光里高中毕业,考上省艺术学院,以优异的毕业成绩参加了工作。其间,如人所说:出了家门,由路不由人,除了假期,我只回去过几次,每次都是来去匆匆。直到我的艺术和爱情一同丰收,我才带着未婚妻和获奖证书,回到久别的母亲身边。

       记得是在四月的黄昏,我和未婚妻带一身风尘,走到夕阳下的屋门前。正巧,母亲刚出门。好几年不见了,母亲那黑白夹杂的头发全白了,面容比实际年龄又苍老了许多。我一阵辛酸,日久浓缩了的思念,此刻释放出一声深情的呼唤。我叫了母亲一声,未婚妻也甜甜地叫了一声。母亲一楞,打量着我俩,立即就认出了我。我急忙指着娇美的未婚妻给母亲介绍。母亲望着如花似玉的儿媳,开始显得很慌乱,搓着手,不知所措。未婚妻又叫了母亲一声,母亲如梦方醒,拉起她的小手,抚摸着,笑出了眼泪。进屋后,母亲急忙宰鸡做饭,烹调着团圆的喜悦。饭后,道不尽的离情别愁,透出母亲晚年的孤独。未婚妻用泪眼暗示着此行前的决定,我告诉母亲,接她去省城安居。母亲只是摇头,我和未婚妻怎么说,她都不去。母亲说她老了,离不开生长人世的家乡,离不开安睡在房后的父亲,离不开劳作惯了的黑土地,只愿我俩相亲相爱,好好做人,能成大器。我和未婚妻住了半个月,想尽办法劝母亲去省城,母亲还是摇头不去,无奈,只得于一个湿漉漉的清晨返回省城。临行时,母亲和十多年前一样,执意送我俩踏上小路。死别悲伤,生离揪心。走到岔路口,我和未婚妻忍泪与母亲话别后,默默回归……

        光阴荏苒。几年来,缪斯带着我在奥林匹斯山上寻找,雕塑刀刻划着谟涅墨和阿俄德的名字,创造着母亲的心愿。在望断云山的思念里,我常想母亲的一生,便有一种感觉凝固成思索:亘古以来,人间有多少与母亲一样的普通女性,默默地咀嚼不幸,忍受着负重,哺育造就了无数的优秀儿女,支撑民族的脊梁,人类因此进化而有希望……理性的晶体照亮了思维,我构思出母亲的雕像:在东方古老的黑土地上,母爱垒成一座跨世纪的伟大母亲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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