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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到冬天就穿得很厚,而树一到冬天却穿得很薄,或者干脆不穿衣服,就那么赤裸着骨骼,迎着刺骨的寒风。这让我想起一个成语--形销骨立。然而,冬天的树丝毫不让你觉得可怜,它们有另外一种优雅从容的风度。
冬天的水杉是一副柳条鱼的骨架,鱼头接地,鱼尾朝天。贪吃的寒风舔光了肥美的鱼肉,只剩下一副空旷的骨架。可是,这骨架并没有牺牲的慌乱,所有的骨头排列有序,一律斜伸向天空,下端连接着端正笔直的树干。从任何方向看,它都是一把精致的双面木梳。梳柄被大地牢牢地攥在手里,大地用它来梳理秋雨和寒风,也梳理阳光和云朵。 日子在它的梳理中,有条不紊地过下去,日月苍茫,无始无终。
虚胖的白杨树一到秋天就开始落下宽阔枯黄的叶子,到了冬天就只剩下细枝未节,枯瘦的真相显露无遗。整个树像一把倒放在天空屋檐下的大扫帚。整个冬天,因为白杨的消瘦,腾出了更多晴明的天空。四野通透,白杨树后粉墙青瓦的农舍露出来了,青绿的庄稼露出来了,甚至树上的两个鸟窝也被我看见了,它们也像眼睛一样好奇地盯着我。我说的是那种土白杨,或者叫它中国白杨。初春时节,它会开花的。它的花絮是一条条吓人的毛毛虫。
榆树的枝干树梢很精确地搭配在一起,树干盘旋曲折如虬龙一般。自下而上,枝干越来越细,越来越小,最末端的小枝细如发丝,长长地披散于亮丽的晴空,迎风婆娑。冬天的榆树是一幅天然的水系图,从多如毛发的纤纤小溪开始,依稀可见山涧、小河、大河、大江,水声逐渐增大,所有的江河都会聚在粗大的树根,那是一条最庞大最复杂的水系的入海口。
最美的要数冬天的柳树,那简直是石涛用如椽的巨笔,蘸了水墨,在天空这张白净舒展的宣纸上皴出来的。粗壮青黑的树干盘旋虬曲,没有一棵是端正的,仿佛丹青手随意而为,却又那么自然和谐。都是一些上了年龄的老树,很契合明清山水的古朴稚拙。树节突出,甚至还有枯死的树洞,那是画里的飞白。洞中藏过猫头鹰,也藏过老鼠和蛇。柳树年年要樵枝,所以树梢永远是一些密生的细枝,一律散向天空。远远看去,朦胧得像一个梦。
看啊,这些冬天的树,它们都很穷,穷得只剩下叮当作响的骨头了。可是,即便如此,它们也要保持最美的姿势在大地上站立。它们没有脚,不会行走,更不会逃跑。它们只有和树冠一样茁壮发达的根系,深埋地下,紧攥土地,一刻不松手。它们也有过春天的勃发,有过夏天的繁华,但现在展示给我们的,是删繁就简的从容和淡定。
也有那不落叶的树,松柏、冬青、香樟、桂花等,一到冬天它们就呈现出苍黑的颜色,不再生一片嫩绿的新叶。此刻,生命的活动被压抑到最低。然而,你仔细看,哪一棵树也没有死掉,再残酷的风霜雨雪都不能使那美丽的叶子脱落。
面对寒冷,冬天的树,不管落叶的还是常绿的,都选择了隐忍和坚持。年轮因此清晰,生命因此丰富。冬天的树,比人更智慧,更理性,更有骨气。它们更懂得生存的哲学。(林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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