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文庆养猪记

指马为鹿

　　先说说我婆养猪的故事。大概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吧，文化革命还没有开始。二爸在北山里的华阳教书，三爸在武功水利学校上学，我父亲到洋县西面的一个叫芦家村的地方蹲点去了。婆和我们分开过着，她养着一头猪。婆本不该养猪的，因为爷早早就死了，她一个人的口粮实在有限，收拾粮食后积累的麸糠更是少得可怜。她吃饭都是凑合着，哪来的恶水和剩饭剩菜让猪享用。

黄文庆养猪记

       婆在春天捉了猪崽，喂到秋天，还是一个猪崽，没长多少斤两。村上的人见了婆就打趣说，你哪里是喂猪啊，你是在喂一个铁疙瘩嘛！还有人说，你喂的猪可能是一头宝贝猪吧？听说牛如果僵住了不长，一定是牛脏腑里生了牛黄，牛黄是贵重药材，价很高，你喂的猪肚子里是不是有猪黄啊？婆的脸上挂不住，可又不好和人家翻脸，回家就去数说那猪，羞辱那猪。宝贝猪愣愣地站在那里，任婆怎么说，它也不哼哼一声。婆就说，你是木头猪啊，你是铁猪啊，你是丢人现眼的猪啊，你是最不争气的先人猪啊！猪还是站在那里，一点反应也没有。后来，我看见过几次，婆用包谷喂那猪，到底看它长不长。喂了一些日子，它还是一头僵住了的侏儒猪。婆请来了兽医，兽医围着它看了半天，说，不知道这猪到底是怎么了。
       到了秋天，天气一天天转凉了，冷了。那头猪就愣愣地站在那里打抖，一动不动，你去赶它，它轻轻一挪，就又站在那里发愣。婆有时都有了哭腔了，咒骂着说，先人啊，你到底是怎么了啊！到了冬天，它不仅没长，反而好像缩了一点。身上的毛乱乱的，站着站着，还不时地打个趔趄。冬天凛冽的风刮在猪圈的脊上、檐上，呜呜地响，那头猪更是一副让人沮丧的样子。后来，它的耳朵竟然冻干了，不久，冻干的耳朵又掉落了。婆的心里更加扫兴、悲哀。人养动物，有时，它会给你一种心情，那头猪好像专门是来折磨婆的。婆摇着头叹气：“我前世作了什么孽啊，养你这么个瘟神，养你这么个丧气怄人的冤家！”婆的声音里有悲凉，有认命的无奈。婆就给大姑说，让她把这宝贝猪赶到她们那里养一段看看怎么样，大姑说，那才不敢哩，它一去，恐怕惹得她家的槽头都不兴旺了。
        有一次，父亲回来了，婆就让父亲赶上那头猪去集上，结果是，那猪在集上又发了一天愣，想买猪的人只是斜着眼睛看看,就逃走了,问也不问一声。父亲只好把猪又给婆赶回来。父亲笑着说，它不长就不长吧，我们到底看它到头来能怎样！那头猪又让婆伺候了一年，婆实在不能再忍受这头猪的折腾了，就白白地送给了村上一户贫穷的人家，让他们杀了吃肉。猪杀了，肉煮了，那户人家却对婆抱怨不已,四处说婆的不是。因为那猪的肉怎么也煮不熟，像橡皮一样，他们几次在婆面前说亏欠，还说得让婆给他们赔上柴火和油盐调料。婆后来再也不喂猪了，她说，一头先人猪把人喂伤了，喂得害了怕了，对喂猪的事再也不敢想了。
　　婆不喂猪了，猪圈空着也是空着，妈就想喂一头母猪。开始的时候，妈心里也怯怯的，只怕又遇到一头不争气的冤家。我们就在猪圈门口敬了神，放了鞭炮，贴了红红的对联，洒了消毒药水,以此逼走那头猪留下的晦气。我们喂的母猪很争气，不像那头猪那样阴阴的丧气的样子。母猪每年下两窝猪崽，每次都是十几个，猪圈的猪丁兴旺，猪气很是旺盛。场院里总有猪崽没命地冲前跑后，开运动会一般，支着耳朵吱吱吱地叫。婆站在那里看着，怅怅惘惘的，那头猪给婆的打击太大了，给婆留下的创伤太深了。养着母猪，到了一窝崽崽卖了后，就要赶着母猪到后面的村里去交配。
       这个赶猪的任务就落在了我和哥哥身上，时间久了，我们也就多少知道了一些猪类繁殖的秘密。关于我家养猪的经历中，还有一点值得说的，就是吃猪的卵米子的事。每窝猪崽喂到一月多的时候，就该请劁匠来劁割。哥哥和我负责给劁匠抓猪崽，往往跑得我们满头大汗。劁匠是个独眼龙，他笑笑地说，你们辛苦了，等一会儿，有好东西给你们哥俩吃。他说的好东西就是从猪崽裆里割下来的猪卵米子。我和哥哥一听他说这话，就觉得不好意思，而我们村里和我同龄的一个叫老黑的孩子，却没有不好意思，他只要听到猪崽崽叫唤，就飞奔而至，牵心的就是猪的那几粒卵米子，他喜欢那一口。每次，我们都让他拿回去爆炒着吃。他的身体不太好，听说猪卵米子能壮阳。后来，他身体果然就好了。这个老黑长大后像公牛一样壮实，走路时大地都在腾腾地震动，说话也起着钢音，他和一些女人不三不四的，惹了不少麻烦，造了不少事非，在村子里引发了许多风情性事。追根溯源，也许他当初不该吃那些猪卵米子的。喂母猪使我家发了点小财，因了那一线活水，我们是村上第一个买了自行车、缝纫机的人家，并且凑凑合合使我们弟兄几个顺利地完成了中学阶段的学业。

　　【黄文庆简介】网名濮水钓叟，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市书法学会会员，汉中市诗歌研究会副主席。有1000余篇文学作品见于《诗刊》《星星》《美文》《诗歌报》《绿风》《中国诗人》《延河》等30余家市级以上纸质报刊书籍。已出散文集《佛坪等你来》《一窗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