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勉县云雾寺的清梦里

汉上人家 · 发表于 2013-7-24 13:00:14

   云雾寺，在勉县新街子镇朝原老道寺走的那条山路的尽头，以108国道为界，南边是旷阔的庄稼地，三月里铺开油画般浓墨重彩的菜花黄，而那些在新农村建设中拔地而起的楼林像隐在油菜花海中的成群水鸟白帆，那么和谐安然、整齐的美。北边呢，北边是从低而高、由近及远的老山和树林，草木参差错落，藤蔓缠绕，石路蜿蜒蟠折，野性十足，天空冰蓝流云瑰幻，更引人梦绕魂牵。

   已经站在新街子镇古门楼下，就不要再遥望不要再犹豫了，我陪你走完这趟旅途，天黑的时候依旧在这里分手。那时候你迎着霓虹光亮朝东，去向你渴慕的尘世乐园都市华甸吧，我将不再为此忧伤。但是去往云雾寺的路，我请你带上最牢固的记忆和最虔美的怀想。

   跟我来吧。沿着群山敞开的沟褶，飞鸟带领的云波，跟我来走一条向上的路吧，这条路寂寞幽深，端容自守，直抵秦岭深处心窝。我们路过的松林柏坡宁静苍翠，路过的老槐榆夹沉默无花，路过的低矮灌木交杂生存，这些你有没有记得，云从头顶哗哗流向更深的山尖，石头河坝反射着太阳的白光。你有没有看见。我们路过一个叫做黑潭子的村庄，那里有一户人家，泥巴院边的小桃树、小梨树正开着一星点白的粉的花，山风从远处施粪的农人襟袖底下吹来。

   再往前拐不了几个山弯，云雾山就像一扇屏风一样竖在眼前了。而云雾寺已经藏在群山深处五百年时光。五百年前我们在哪里呢，五百年前来吹我们的风在哪里呢。而五百年前的云雾山正从遥远的京畿走来一位皇后娘娘，皇后哭瞎的双眼被云雾寺高僧医好，高僧也不要重谢，也不要打赏，他只说愿娘娘能去云雾寺敬香一柱，以谢神灵。肃皇后一路颠簸、好不容易地来了，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这一片雾岚氤氲、清气弥漫的云雾山竟成了她一生的宿命归处。肃皇后来了便再没有离开，就在云雾山住了一辈子，木鱼念珠、青灯读卷，直到生命枯竭，亡故安葬于寺后。古树掩映的坟冢，雨雪雕琢的墓碑，随风伴吟的竹林和草丛。你叹息，繁华过后尽是苍凉。从紫禁城的金碧恢弘到深山地的寂寞泠然，从八千宫殿到十丈坟冢，从金銮玉凤到落叶尘土，你默不作声，神色愀然。

   你问我肃皇后为何到了云雾山便弃绝了尘世间。要我怎么说呢。从豆蔻之年便凭借一身功夫保护皇帝安危，到立为东宫皇后仁让住持六宫琐事，这期间多少青春、血汗、功劳、情深换来的却是秋风黯然、冷雨萧索，万历皇帝的寡情冷落辜负了她一生的爱和盼念，整日以泪洗面的肃皇后在彻底心灰意冷之后，对于这个皇帝、对于这个紫禁城还有什么温暖和期待可言。《明史·神宗》记载，神宗“宴处深宫，纲纪废弛，君臣否隔”，是不是最后，肃皇后对于这个朝代，对于天下，都是失望至极了的。

      你问我秦岭深处还有多少人物是停下便没有再走的。留坝的留侯、洋县的蔡侯、勉县的诸葛丞相，都没有再离开这青山厚土，云雾山、定军山、紫柏山都是极盛的光景与风水之地，在最深静、最绝美的林海一隅，承载着万世英魂的寄托和千秋古意的传说。

   你问我秦岭深处还有多少孤独的娘娘老去在时光里。在佛坪北部傥骆道上，有一个叫做殷家坪的地方，一千九百多年前，追兵紧跟、走投无路的刘秀，幸运在那里被殷家姑娘称谎救下，而当刘秀走出深山、走入京城、走向皇位，他忘了当年救他于死劫的殷家姑娘，忘了殷家姑娘为救他的谎注定她一生无法再嫁，那谎言是：他（刘秀）是我丈夫。没有敢娶皇帝的妻子，皇帝的妻子又怎能再嫁。于是殷家坪的高山顶就多了一座寺庙，相伴唯有木鱼黄卷、烛光孤影，直到终老。

      你问我秦岭深山怎么载得动如此多的冷意、无望、背叛、等待与相峙相守。我不知道。我说，你坐下来陪我听听云雾山的静吧。云雾山的静是在极深极隐处形成，从几万亿年前的地底，流到土层表面、天光之下，被树根、草根吸收，长到她们日日壮大的身体里，于是无论树心、草心承受着多么浩瀚无边的时光漫长和孤单，她们都是那样不动声色，持久温和，看不见树的痛苦和欢喜，看不见树的苍老和青生，也看不见树的安睡与成长，那种姿态就被叫做静。那种静甚至会被树杈顶尖的叶芽、青藤头上的细茎传递到天空中，于是天空再没有迅疾追逐的速度和瑰丽夺目的颜色，在云雾山上，天空只有两种颜色，一种是洁净的苍蓝，让人安静地坐在她的天空下。一种是沉穆的靛蓝，让人抬头仰望在她的星空底。

   你看，今天我们就坐在这么幽静澄澈的天空下。你说四周一点声音都没有。不是的，你仔细来听。你说山风正从你的耳廓边吹过，从桦树叶尖吹向冷杉梢头了。你说流水正抚过石头的肤色和青苔的柔波，深一声、浅一声地流向翠竹林去了。你说森林里一只壳虫正嘿哧嘿哧搬动另一只空空的虫壳。你说白云呼呼地睡着了，被天风又缓慢地缓慢地推着挪向西边的山峁。你说了很多话。后来你也靠在我的肩头睡着了。你松软的发梢和温暖的鼻息贴着我眉心耳根，像一场无声的放映、无声的痕。

   只留下我一个人来听云雾山的静了。只留下我一个人深入云雾山的静了。只留下我一双眼睛来对视天上洁白如棉的流云了，只留下我一双手来捧接空气中不能承受的轻了。当云雾山把她的静像一尊佛陀一样郑重交托在我手上，我感到我的双手颤抖，我的眼眶湿润。没有谁能承受起她给予暗示的寓意，没有谁能不顾她的深情，仍旧把自我放逐在心灵的莽原，没有人能拒绝她林海一样博大宽容的慰藉。来到云雾山之后，没有人再能丢下她落在心头的像雪一样寂寞而又充盈的静。

      那静让你想起故乡了吗。让你想起故乡月光泼洒的夜晚，格桑花和夜来香的呓语潜入你的记忆，水声从屋顶流向天空，又从天空细雨一样飘落。那静让你想起阿美了吗。让你想起阿美的山歌像麦子一样洒脱，阿美的舞蹈像飞燕一样舒展，阿美的梦想像你的梦想一样娇艳，阿美的泪眼里映着你的泪眼啊。你想起来了吗。你想起古井边的迎春花、小桥上的木栅栏、梧桐树上栖息的会歌唱的夜莺了吗。你想起阿爸的胸膛像火一样温暖，阿妈的双手像海一样慈祥。你想起你走的那个清晨，山雾像水珠一样打湿了他们的眼眶。

   你想起来了吗。
   你走吧。
   时间已到。

   你向东走，一直向东。到你以为的繁华美观、琳琅世界中去吧，大胆地去。如果累了，就把你的疲惫和失意像一杯酒一样饮尽在云雾山佛陀一样恒久的清梦里。(再见鹿角冰心)

少年游 · 发表于 2013-7-24 16:27:39

云雾寺，我正想去呢，看了楼主写的，更加神往了

大王派我来巡山 · 发表于 2013-7-24 21:47:17

有文化就是不一样，常人只是看风景，文化人可以品味文化，品味历史。

巴山同老 · 发表于 2013-7-25 14:41:08

楼主好手笔，有点余秋雨的意思

汉中近视眼治疗 · 发表于 2013-7-25 16:58:44

楼主写的真不错啊，以前上学的时候就想去呢一直也没有去成！现在上班了更是没时间了，看了楼主这样写的以后有机会一定去看看！

[汉中游记] 行走在勉县云雾寺的清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