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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谝] 自从到城里住,我的年就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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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匿名  发表于 2021-2-12 14:37:41 |阅读模式
  我从记忆里淘出的这些残片,大约都在三十年前了,也就是上世纪八十年代。那也是农村的黄金十年,短暂的复兴之后,漫长的衰落就开始了。$ s! J& G# c, ^& n$ X0 X
  自从十一二岁离开村子,到城里居住,我的年就没有了,真的没有了,一点也想不起来。! M! \( j' o% I4 b6 c7 c6 j4 K' z1 _

自从到城里住,我的年就没有了

自从到城里住,我的年就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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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的印象里,春节可不是大人的节日,它是为小孩子准备的。年三十的村子属于小孩儿的,没有大人来管我们,他们突然全不见了。4 l0 E9 R  X1 W# @0 p2 Y
  戴个火车头帽子,缀有红五星,蹬一双新做的棉鞋,在村子里晃荡着熬五更。那时候的鞭炮没现在响,温和,悠长,零星地从远处飘来,像老人打着绵长的带着尾音的喷嚏。0 W3 D* r$ P/ |; x  C: q' @. i8 V& Y% h
  家家户户门墩插上了红蜡烛,烘着门上贴的秦叔宝和尉迟敬德。门墩上的蜡烛,想拔哪根拔哪根,拿着放鞭炮,但没有拔根香头用着顺手。比蜡烛更老一点的,是用竹签裹上棉花,放进羊油里浸透,直接插到门墩上点着。6 X9 `# G2 ]( X/ x7 _
  小孩儿兜里揣着新钞票,几十张1角的小票,在小卖部里昂首挺胸,腰包鼓鼓,店老板再也不敢随便赶我们走。我们只买些拉炮、摔炮,还有“滴滴筋”,二踢脚不敢买,有的小孩拿着放,把手指头崩掉过。
) a% w, w/ k( S6 R! W6 L- }  买了鞭炮放在铁罐头盒下,看谁的炮能把盒子崩上房顶。有孬孩儿把炮插到街边的猪粪里,等大人路过,偷偷点着就窜。
5 F' y1 g7 |2 M$ |" ^  大人中了埋伏,新衣服“遍体淋屎”,怒吼着一直追到村外庄稼地,但追上也不会打一顿,大过年的谁好意思打小孩儿,再说也打不疼,个个像穿了棉花包。1 l: z! g! S8 O; g3 e
  最绝的主意,是把炮塞到猪的屁眼里,猪在圈里嚎一个除夕夜,往往招来妇女恶毒的咒骂:“恁个驴吊日咧,恁个卖尻咧,恁生了孩子都没屁眼儿。”和零落的鞭炮声一起飘在村子上空。
% e8 o  t& f6 B" s+ r  爷爷在十字街开了个饺子铺,兼卖烧鸡,三十晚上没人,曾有小孩往锅里放过鞭炮,想看能把锅盖顶多高。& `3 M. Q! V7 V
  爷爷派我和四叔看店,正百无聊赖,店里歪进来一个人,我们村的老光棍,叫二麻子,听大人说在城里当小偷,每年春节回村一次。, u$ y4 [6 T+ c& d; j
  这次在哪儿喝醉了酒,骂骂咧咧地进来,咣当摔到灶火前的草灰上,狗日驴操地骂了一阵,唤我和四叔过去,拿出一个5块的大票,要给压岁钱。
% ?* f: j1 y# r; b. Y9 A  5块是个天文数字,我俩不敢要,他就大骂不止。二麻子在村里辈分高,从我骂到我爹,又骂到我爷爷。
5 B8 `" G: S. A6 t8 i/ `: Z$ m& z( x/ A  我和四叔恼了,低头一合计,反正他要硬给的,不要还骂我我俩的爹,不要还想揍我们,那就要吧。* G& e' H. L# V5 T' h
  我们先给二麻子磕个头,给他提前拜年,他就把钱塞我手里,脸上很高兴的样子,我俩也很高兴,就又多磕了一个,唱戏样儿喊着“二麻子爷爷过年好啊”,磕头又不花钱。! n- G% v( M3 Z6 h& o
  我们派二麻子看守饺子店,反正他已经呼呼大睡,没法不听命令,然后率领南街的小伙伴买空了供销社。满兜装着鞭炮,掏出一支问小伙伴:“那你听我的不?”“听你咧!”“那还差不多,给你一个响的。”$ ]3 V) B' V* k
  一般过年放鞭炮,过十五放焰火,主要是“呲花”、“汽火”跟“地出溜”,这几样我只知道叫法,我们那一带的人才懂。汽火是往天上飞的,不过我们喜欢让它贴着地面飞。8 b' }. Q2 y0 `  s% u
  有个十五晚上,我顺着十字街放了一支汽火,结果飞进一群小闺女群里,把其中一个小闺女的新年衣烧了个洞。她哭着把她娘拉出来,满大街找我赔衣服,我吓得面无人色,四处躲藏,那个十五没过好。
1 Q/ v' F$ Q, D9 B, p/ {/ R  初一得起五更,天不亮先起来放挂鞭,把饺子下锅里,门外的老天爷烧点两根蜡,锅台上的老灶爷也点两根,把院门打开,门墩上再续两根蜡烛。3 G$ K# W5 K( {) N; e1 D+ J
  这些准备就绪,大人把出锅的饺子盛一碗,放在家谱前面,上面放双筷子,放两大块红烧肉,然后开始“愿语愿语”,也就是祷告祷告,邀请住村头坟地里的先辈的魂儿回家。8 F9 e; }5 @  x3 O
  我们在旁边跟着学:“老爷爷,老奶奶,过年了,回家来吧,跟俺一块吃点饺子,院门都开着,别忘了回家的路。”7 L% R- i* y6 c- A
  我们屋里供着家谱,其实大块白布,李家逝去的先人都写在上边,挂在堂屋墙上。大人在家谱前放上糖和梨膏(也就是蔗糖)。
* f# [' C- M$ ^  z6 |/ f  天还没亮,看树和人都是黑影,这时院外响起脚步声,几十个人走进来,进门先给家谱磕头,再一侧身,给守着家谱的老人磕头,老人就站起来做搀扶状,说“别磕了”。
* x+ g- G0 L) o, R  磕头的人顺势起来,老人给大人递烟,给小孩拿糖。我就加入这个队伍,去下一个家谱磕头。% f! F# d3 ~8 I
  天色蒙蒙亮,街上很安静,没人放鞭炮,说话的也少,能听见噗噗踏踏的脚步声。在街上碰见老人,这个队伍乱哄哄地跪下,给老人磕个头,老人照例说“到家喝口水吧”,“不了不了,还得磕几家”。
" ~3 o9 v9 p( `" @8 z* u( R9 h  村里哪个屋子有家谱都有数,走过一遍天明了,大人耳朵上夹满了烟卷,小孩四个兜里都是糖果。队伍里从来没有女的。
( l# h% [) R2 [4 |  中午家家吃饺子,但饺子出锅以后不能吃,得先送饺子。大人一碗碗盛好,小孩儿端着给邻居送,邻居收下饺子,再押回来一碗自家的饺子。, a+ V. o4 f+ z
  胡同里撒欢跑的,都是送饺子的孩子。有的赛起跑来,脚下一绊,一碗饺子撒在街上,赶紧捡起来吹吹土,扒拉扒拉泥儿,举着碗再往家跑。
) B- _5 V$ N" T  一通跑下来,自己家的饺子全跑到别人家碗里,而自家的饺子筐里,摆满了各家媳妇的饺子。而我们家的饺子,是公认南街最好吃,因为我们家是世代卖饺子的,样子好看,馅调得香,舍得放肉。
0 ?6 ~8 c. `, j$ V6 G9 R" j9 Z  我爹我娘边吃边逐一点批,“你姨老娘包了几十年就没好吃过。”6 K3 o& W0 D+ N: A' `
  “四老鼠家真会过,里面全是白萝卜,不舍得放肉。”6 S2 D, A% S( p" c% n  f& b4 \
  “二孬家的馅就没调准过,齁咸。”
/ o4 Z8 W/ N+ C9 m* e  “你三奶奶包的饺子大得像鞋底子。”
; `2 l9 F8 Y' c0 H7 r6 m8 h  “这是谁家的饺子?尝一个,哦,新媳妇包的吧,以前没吃过,手艺不孬6 M" p. c; L! M' r1 o6 p7 _2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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