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记忆——我当乞丐的日子

毛毛的刀

十八年前，我在某地开饭店。饭店离农贸市场不远，与我打交道的大多如肉贩菜贩干货店店主等贩夫走卒，大家为生计谋，平日里起早贪黑，挣几个辛苦钱养家糊口。几年过去，彼此熟识了，也就成了朋友，偶尔在打烊之后我就弄点盐水花生猪头肉等下酒菜喊大家来晕两杯，彼此之间形成默契，以后无论谁家生儿嫁女大幡小事都去帮忙，生活在不咸不淡简单而又忙碌中过去，大家的友情如杯中的陈酒，在不经意间历久弥香。
眼看到了而立之年，小吃店的生意不温不火，吃不饱也饿不死，每天重复着同样的工作，接待着不同的客人，陪着相同的笑脸。恰好我所在的小吃店面临拆迁，找不到合适的门面，我面临着失业且失去生活来源的危机。我是好面子的，请大家四处帮忙打听合适的地方，但我不愿开口向朋友借钱。
在一个朋友的帮助下，以一个亲戚的房产证做抵押，我在银行贷了十五万，再加上我的积蓄，我的新店在朋友的祝贺与鞭炮声中开业了，生意马马虎虎还过得去，但抛过房租税款人工工资等费用所剩无几，我面临着还款压力。朋友们为了照顾我的生意，特意引荐了几个政府部门的领导，因为有公款吃喝支撑，我的生意渐入佳境，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结账很难。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我以为只要平时打点好各种关系，我的饭店是可以经营下去的。
签单很容易，大家吃饱喝足之后大笔一挥，一笔账就欠下了。单位领导，会计，出纳，都是我的衣食父母，没一个敢得罪。开始是小信封，后来是大信封；开始一个月一结账，后来是半年一结账，再后来这些人胃口越来越大，有时一年也难结一回帐。朋友劝我，说别让那些人欠账了，他们得先把陈账结清，然后再让他们吃喝。我明白，仅靠散客，我这不大不小的店很难支撑。我不让他们签单，那些大饭店敞开大门等着迎接这些主儿。
雪球越滚越大，坑越挖越深，我开始拖欠房租水电，甚至包括供货商的肉菜干货等。大家相信我的人品，没几个人当面催债，但我已经觉得自己掉进了自己挖的坑中难以自拔。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转让饭店是唯一的出路。店面亏本转让，我结清了欠大家的货款，偿还了一部分银行贷款，事实证明，我已经破产了。
凤凰下架不如鸡，讨债的路上我看惯了白眼，尽管如此，因为机构改革人员变动，我手中握的一部分白条依旧成了废纸。
没有给任何人诉苦，甚至我的妻子都不知道我已经沦为赤贫的无产阶级。欠银行的贷款，总是要还的。死皮耐脸找到银行负责人，办了展期，我开始思谋着以后的生计。
年三十，我的衣兜里还有七毛钱。我想到儿子的存钱罐，打开之后一清点有三十七元五角钱，其中三十元是钢镚。总得买点菜，好歹这个年是要过的。走了几个摊位，大家不收钢镚，赶紧去银行想换成纸钞，银行下班了。再次跑到农贸市场，找到几个平日里熟识的朋友，肉，菜，蛋，都有了，我带着欠下的年货回家，已是掌灯时分。
屋漏偏逢雨，去一个工地打工想挣点钱，胳膊摔断了。我打着绷带厚着脸皮问朋友借钱，往日里称兄道弟的朋友忽然像变了个人，纷纷诉苦说没钱借我，甚至有个别人见了我躲着走，我终于明白什么叫人情冷暖。瞒是瞒不住了，随着银行上门催债，家人终于明白我们面临的处境。孩子发高烧到三十九度，妻子背着孩子出门借钱，转了一圈含着眼泪空手回来。我的内弟知道情况后借了我二百元，我将孩子送进医院。
端午的前一天家里弹尽粮绝，我独自一人来到山上，俯瞰城市里的生灵，觉得这个世界不属于我。人活在世间，为何总要经历这么多磨难？忽然感到我活在世上是多余的。正当我对这个世界失去信心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一陇翠绿吸引了我，那是不屈的生命，是独自绽放着美丽却又默默无闻的艾草。我俯下身来闻着淡淡的幽香，捋一把艾叶攥在手里，下了山来到河沟旁，看见水边密密麻麻的石菖蒲，我看到了生的希望。
端午凌晨四点，我带着一把镰刀上了山，割了一捆艾叶背上，再去河沟边割了菖蒲，天刚放亮，我到了农贸市场。我并没有找摊位零售，因为我明白这些东西卖不了几个钱。肉贩，菜贩，干货店，每家门口都插上了一束艾叶与菖蒲。门开了，还是那些熟识的面孔，大家看着这些艾叶与菖蒲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我没有看他们的表情，我依旧将剩余的艾叶与菖蒲插在每家店门口。最初走过来是卖干货的老李，他没说一句话，而是将一张十元的钞票塞进我的衣兜，然后转身离去。紧接着，卖菜的老王，卖肉的小晋，我身边围过来一大群人，他们默不作声地将钞票塞进我的衣兜，后来我才知道居然有几百块钱。
我的艾叶与菖蒲并不值钱，我也没有开口乞讨，但我明白当时的我与乞丐无异。朋友们没有伤我仅存的自尊，他们明白我不会伸手乞讨，我给他们送去了端午的祝福，他们给我的不仅仅是怜悯与施舍。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每个人的一生总有许多事情值得回忆，甚至有些回忆深入骨髓，烙刻在灵魂深处。
十几年过去了，那个令我难忘的端午，还有那些翠绿的艾叶与菖蒲伴着一张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一直温暖着我。